梁朝伟和段奕宏主演的《猎狐行动》于清明档上映,影片以金属质感的镜头语言和深沉的家国叙事,展现了跨国追捕的震撼与正义的力量,让观众感受到法律的威严和人性的温度。与此同时,影片在情节设计和类型融合上的硬伤,也暴露出商业片模式陈旧、创新不足的问题。
光影下的正义
文|褚格菲
当镜头从中国警方对逃犯的紧张追捕切换到巴黎富人区的奢华盛宴,《猎狐行动》以充满金属质感的视觉语言,将一场跨越亚欧大陆的追逃战役打造成一部震撼人心的影像史诗。这部电影以中国警方“猎狐行动”的真实案例为蓝本,通过凌厉的镜头风格和深沉的家国叙事,让观众在震撼中深刻感受到:当正义的利剑出鞘,天涯海角不再是罪恶的避风港,而是正义必将抵达的终点。
电影开篇便以极具冲击力的场景对比,拉开了故事的帷幕。梁朝伟饰演的金融巨鳄戴逸宸在巴黎金融城挥霍无度,而段奕宏扮演的猎狐队长叶钧则在跨国追赃的征途中奔波劳碌。两者的身影在画面中形成了尖锐的视觉对冲。戴逸宸在巴黎顶尖会所谈笑风生,背景是如油画般迷人的塞纳河暮色;而当他逃至下水道时,昏暗的灯光在河水中折射出扭曲的罪恶光谱。与此同时,中国警察跨越千里的追捕之旅也在画面中铺展开来:从凯旋门外的激烈枪战,到巴黎街头的惊险追车,正邪双方的碰撞丈量着追逃行动的时空维度。
在歹徒与夏侯云姗饰演的警察郭小佳的天台追逐戏中,导演巧妙地采用垂直俯拍视角,将纵横交错的梯子化作迷宫般的图案,勾勒出警察在守护资料途中坚毅的身影,与疯狂追击的歹徒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
影片对光影的极致运用,构建起具有东方美学特征的镜头叙事。在圣皮埃尔教堂的推镜头中,光影自上而下垂直洒向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基金会主席巴斯蒂安,冷白顶光与教堂肃穆的黑暗交织在一起。而在叶钧蹲守戴逸宸家门口的段落中,霓虹灯与街巷阴影形成棋盘格般的光区,人物穿行其间时,面部色调随着环境光源(冷白监控光、暖黄街灯)频繁切换,生动地体现出警察蹲守犯人时的惊心动魄。在晚餐对峙的戏码中,影片改变了之前的钢蓝色调与低照度布光,转而使用暖黄色灯光,让观众在视觉上产生强烈的跳跃感。双方对峙场景中,双向侧逆光营造出剑拔弩张的氛围,人物始终处于光区交界处,隐喻着正邪界限的对立性。同时,梁朝伟的镜头常采用伦勃朗三角光,强化面部沟壑,眼窝阴影加深了疲惫感,半边脸隐于阴影之中,与其儒雅表象下的阴鸷形成鲜明张力,暗示其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双面性。影片中极致的光影划分,将经济犯罪的危险性视觉化,展现了人物和物体的质感、立体感和空间感,使得环境特征和场景特点更加层次分明。
影片突破了传统警匪片的二元对立模式,以人文关怀的笔触勾勒出立体的人物图谱。犯罪头目谭祖辉并非脸谱化的恶人,他在接到亲人越洋电话时瞬间流露出的柔软,暴露出人性在欲望深渊中的挣扎。这种复杂性的刻画,恰恰反衬出法治精神的必要性——唯有法律才能守住文明的底线。
警察群体的塑造同样摒弃了刻板印象。猎狐队长叶钧与法国警长诺埃用白酒破冰,在法国分离时,叶钧为诺埃的孩子唱响法语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这些充满人情味的瞬间,让警徽下的血肉之躯更显真实。正是这些有温度的人性弧光,构建起法律刚性之外的道德磁场,让正义的实现过程充满了人性的力量。
片尾滚动播放的真实“猎狐”影像资料,让观众感悟到:从亚洲到欧洲,从中国到世界各地,中国警察的足迹丈量着人类对正义的共同渴望。当烈士郭小佳的遗体回到祖国,其父亲声泪俱下地与她诀别时,镜头缓缓升格为航拍下的国旗。此刻,《猎狐行动》已超越警匪类型片的范畴,成为一曲关于国家对违法犯罪严正打击的壮丽赋格。
(作者为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学生)
类型片的困境
文|宋法刚 李百川
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在主旋律与商业类型片的融合上不断探索,但《猎狐行动》暴露出这一路径的深层矛盾,折射出商业片模式陈旧、难以创新的共性问题和痛点。
《猎狐行动》在故事情节上存在诸多硬伤,几乎贯穿始终。影片试图以经侦警察跨国追捕金融诈骗犯为核心,却丧失了“戏剧性”与“真实性”的平衡。反派戴逸宸的落网并非源于警方的缜密布局,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合作伙伴的背叛,关键证人的反水更是被简化为“三言两语”的劝诱。观众对环环相扣的经侦办案过程抱有极大期待,却被大量的动作特效与强硬煽情“噎饱”。
更令人困惑的是类型元素的粗暴嫁接。当剧本无力构建经侦题材应有的智力博弈时,便强行植入摩托车追逐、酒店爆破等动作元素,使经侦警察沦为“超级英雄”,彻底背离职业特性,成为扁平的正义符号。这种“为动作而动作”的商业化改造,暴露了创作者对类型片制式的盲目依赖。当犯罪题材无法通过智力博弈吸引观众时,便诉诸视觉奇观,结果既失去了专业剧的深度,又未能达到动作片的爽感。
影片采用多线交叉剪辑技法,试图营造紧张氛围,却因节奏失控导致叙事碎片化。例如在高潮段落,将街头奔逃、炸弹威胁双线并置,本可制造戏剧张力,却因主要人物任务支线动机的缺失显得虎头蛇尾。逻辑硬伤比比皆是,太多的机缘巧合都是导演为了嵌套影片情感主题而做的强行设计。比如本来劫持警察的炸弹只是反派的玩笑,女警察一番奔逃后却沦为渲染影片悲壮氛围的牺牲品。
导演试图通过国内外两场叙事时空塑造来回应“跨国”这一情境元素,却对其复杂性缺乏认知:法国警方的态度从傲慢到合作的转变仅用一场拼酒戏完成,司法协作的障碍被简化为地域文化差异的刻板印象。此前《湄公河行动》中跨国取证的文书细节、《红海行动》里多国部队的协同作战,都证明了专业考据与戏剧张力可以共存。而《猎狐行动》却将专业领域虚化为背景板。大量视觉奇观毫无章法地堆砌,加之毫无营养的片尾主题曲,编织出欺骗观众的“糖衣谎言”。
《猎狐行动》的失败,在于叙事方式和价值建构的失效。影片过度强调情节的“爽感”,却因脱离现实逻辑而适得其反,削弱了观众对真实性的信任。
这种差异揭示了艺术化呈现与主题性叙述的深层困境。当故事模式过分依赖“强人叙事”与“技术奇观”时,便与大众的日常经验产生割裂。真正的审美话语应建立在真实性与共情力之上,而非虚假的个人英雄神话。正如学者戴锦华所言:“主旋律电影的成功在于它能否将国家话语转化为个体命运的故事。”
当《我和我的祖国》用市井烟火重构集体记忆、《觉醒年代》以人性温度激活历史叙事时,《猎狐行动》却将警察塑造成没有家庭、没有困惑的正义符号,如此很容易与大众审美越走越远。
《猎狐行动》为商业片敲响了警钟。当市场沉迷于明星效应与类型拼贴时,电影容易沦为资本游戏的道具。未来,类型片若想突破僵局,需在三个层面重构:一是尊重题材专业性,避免将经侦、医疗等职业剧降格为特效片;二是平衡商业性与作者性,在类型框架中注入人性深度;三是重建审美合法性,让主旋律叙事真正扎根于现实土壤。否则,“猎狐”式的失败将不仅是某部电影的结局,更是整个类型片生态的宿命。
(作者宋法刚为山东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教授、副院长,李百川为山东艺术学院传媒学院2024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