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香港电影产业、人员、资本不断与内地互通融合,“港味”一词亦在此背景下被提出。
随后,“港味”成为香港电影拥趸探讨的热门话题之一。
这种笔下虽无、心中却有的独特味道颇受青睐,也成为不少香港戏骨至今活跃在内地各种文化场域的原因之一。
无缝融入内地文化
随着香港影人“北上”,周润发、成龙、刘德华、古天乐等香港明星在大量的香港与内地的合拍片中挑起大梁,为观众贡献了众多耳熟能详的角色。
而曾经的不少“绿叶”香港演员在时光的加持下,也逐渐受到内地观众的喜爱,活跃在影视剧、综艺节目以及多种媒介形态中。
吴镇宇可算是这一脉络中颇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只不过,年过六旬的他不是以出挑的站位亮相,而是有机地内嵌在各种文化场中。
仅以今年观之,从《无限超越班第二季》的嘉宾,《喜剧之王单口季》的气氛组组长,到电视剧《边水往事》(饰演猜叔),和刚刚上映的电影《盐湖计划》(饰演老项),吴镇宇都充当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如果说《边水往事》中,吴镇宇的表演并未跳脱出当年港片的类型与表演框架,但其具有的跨文化背景却与《边水往事》虚构的异域空间相得益彰。
而当笔者担心综艺节目《喜剧之王单口季》中,吴镇宇是否能理解来自天南海北的晚辈吐槽生活与窘境的段子,是否能弥合语言和文化上的差异时,他引用众人熟悉的朱自清散文《背影》来形容脱口秀演员刘仁铖的父子关系,让人倍感亲切的同时也体会到香港演员已经无缝融入了内地文化。
而在短视频的赛道中,曾经的甘草演员(甘草演员是指那些在影视作品中扮演配角或小角色的演员,他们通常以出色的表演和独特的角色塑造能力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林雪、郑浩南转型探店,在市井凡俗生活中游刃有余。
曾经在极具世俗风情的“港片神话”中活跃的角色,如今出入内地日常的消费场景,某种意义上也带给了消费者亲切感与怀旧感。
驾驭得了风衣 撑得起背心儿
香港电影曾是亚洲影视文化的“优等生”,表征了亚洲的都市文化想象,从无数日韩乃至美国文艺作品对香港电影的致敬、借鉴和模仿都可管窥。
同时,香港电影也是极具烟火和市井气的,足以抚慰人心。
正因如此,当年香港最“能打”的演员都遵循了这样一条文化脉络:能Hold(驾驭)住浮华,能沉入市井。
这也成了如今香港戏骨“好用”的主因。
具体到香港男演员来说,比如周润发,穿上风衣就是风头无两、帅气十足的小马哥;穿上格子衫就能成为有些疯癫的“奶爸”(《纵横四海》)。
在《赌神》中,他更是一人分饰了赌神和“巧克力”两个角色:前者风华绝代、亿万身家、西装背头、众星捧月;后者憨淳可爱、流落街头、T恤衬衫、无人知晓。
而二者之间的切换,对于周润发而言,仿佛打开自来水开关那般简单、自然,通过眼神、微表情和肢体的变换就能瞬时完成,并被观众轻松领会。
“赌神”表征了当年香港所代表的都市想象,功成名就,高处不胜寒;“巧克力”就表征了香港的市井烟火气,贫寒却有两三知己好友相伴,活力无限。
再如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既能蜗居阁楼,也能流连于灯红酒绿之间;
梁家辉出演过电影《情人》,也出演过恶搞的《东成西就》;
张国荣更不必说,既有戏里戏外与角色“疯魔”同构的《霸王别姬》,也有从容有度的喜剧《花田喜事》;
即使是以喜剧为主的周星驰也是如此,《大话西游》前半部是过火癫狂的无厘头喜剧,但在结尾处却能180度转换,让人流泪,皆因为周星驰的个人魅力,既能驾驭卑微“没正形”的至尊宝,又能塑造出让人信服的牺牲个人的七情六欲、为大爱皈依禅林的齐天大圣。
而吴镇宇其实也在这一脉络里,多年“甘当绿叶”的他出演了许多配角,虽然戏份不多,却都让人印象深刻:《古惑仔》里阴邪的“靓坤”,《枪火》里的保镖阿来,《无间道2》里的枭雄倪永孝,乃至在《唐伯虎点秋香》里“打酱油”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
如果说香港演员驾驭浮华的能力成就了其明星光环,那么在市井凡俗生活中的游刃有余,则是其熨帖呈现各种角色的母胎能力。
香港电影黄金时期产生了一大批这类演员,如今他们被观众所熟悉,“拿”来就能用,在不同角色的调性转换中相当丝滑顺畅,特别是一些非黑非白的“灰色角色”,一些香港演员塑造起来就显得更加得心应手。
同时,基于多年的专业功底,香港的戏骨们又为表演提供了一条可感知的基准线,所以当一部戏需要戏骨支撑,或者说为年轻的流量演员“保驾护航”时,他们就成为制片方的不二之选。
“港味”不该只是调味品
事实上,在中国电影史上,赵丹、石挥都是具有极大表演弹性的前辈,从某种意义上说,香港电影演员正是因循秉承了这一传统。
因为中国电影史上并未发生严格意义上的现代电影运动,在西方现代电影运动中萌发的表演流派和方法也一直未成为中国电影中的主流。
所以演员仍然在影视剧的情感和表意的通俗性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中国早期电影的奠基人之一郑正秋就曾针对中国观众的特点讲道:“不宜率直,求其曲折,必须多所映衬,旁敲侧击,尤当注重,烘云托月,分外动人,悲痛之至,定当有笑料以调和观众之情感,苦乐对照,愈见精彩,此穿插之所以重也。”
其实,这种情感表意机制与戏曲相似,如赵丽蓉主演的评剧《杨三姐告状》,当杨母得知突然传来的杨二姐死讯时,在情感调性上,仍然设置了滑稽的穿衣桥段,这显然不符合当下悲痛、情急的主调性,但在大哭、大悲场景之前,让观众笑一笑,显然是经过数百年的戏曲民间实践得出的宝贵经验。
而这些都对演员的表演弹性和角色表达提出了挑战。
而如今香港戏骨的受欢迎,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下影坛表演多样性的不足。
从流媒体兴起至短视频火爆,从爽文的方兴未艾到大小IP的批量影视化生产,都对表演形成了深远影响。
竖屏、高产和碎片化,倒逼着表演的衡量标准与“爆”的维度走向单一,因为只有情绪饱满,“起范儿”的表演才能在短时间内吸引眼球。
所以如今的很多表演在一定程度上,更像是传统杂技,需要瞬间直给,给人一种“绝活儿”感。
大开大合的肢体动作、调门儿、让观众有迹可循的外露演技,能成为话题的“话题型”表演方法似乎更受青睐。
而遵循这一逻辑去摸索演技的演员们又何谈表演的弹性与多样性呢?
有一档娱乐节目采访朱茵,就以“哭戏”作为了好演员的标准,问朱茵是否具有瞬间掉泪的能力。
但若以此为衡量标准,那《恋恋风尘》结尾全景中,“吝啬”地不给演员特写的欲哭无泪,只道天凉好个秋的苍凉愁绪,就不能算好演技,可谁又能否认李天禄毫无斧凿痕迹,天然去雕饰的演技呢?
电影《以和为贵》中有处闲笔,林家栋以吃完饭酒足饭饱、摇头晃脑翻栏杆的闲适,来表演他优势在握睥睨天下的劲头,以今天的标准,是不是就该换成拍桌子、吆五喝六更能彰显他的气派呢?
行文至此,让人唏嘘的是,如今的香港戏骨们虽在搭档流量演员时起到了“保驾护航”乃至定海神针的作用,却没能有“传帮带”的效能,他们独特的“港味”更像是一顿席里的醋,调味儿。
至于吃的是馄饨、馒头、包子还是饺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碟儿醋营造出了吃饺子的仪式感和幻觉。
(文|卓别林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