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这就是互联网带来的另一面:从前对内容好坏的评判体系瓦解了,当上个时代的写作者被一个个抛出来面对这个世界,他们所生产的内容的好坏无所遁形。
刺猬公社 |彦东
2015年8月的一天,王恺在家里写完《侯孝贤的戏梦人生》——他作为《三联生活周刊》资深主笔的最后一篇稿子——便给主编打了个电话。
“我明天不去上班了,我要辞职”,王恺说。
就这样,他离开了这家效力了10年的知名刊物。
王恺几位在三联的老同事都觉得,他的离职非常突然。从2010年就开始与王恺合作的摄影记者蔡小川,虽然偶尔会听到他发牢骚嚷嚷着要转行,但没当真,“那几年纸媒不景气,大家都在聊转型的事儿,我一直以为他是自嘲,是开玩笑的”。
但王恺不仅真的离开了《三联生活周刊》,还在2016年6月16日正式推出了直播项目“日刻”。
“我很害怕人生的单一不变”,王恺对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说,自己从记者时代到现在的新媒体创业一直在怀疑,自己所做的内容到底有没有价值、价值点在何处、怎样能变得更好。
但他说,大部分结论“可能都是假象”。
“内容的世道可能变了”
王恺的自我怀疑,是从记者时代就开始的。
2005年进入《三联生活周刊》之后,王恺由于历史系硕士出身,幸运地凭借抗战系列报道被时任主编朱伟注意到,并在之后快速成长为这本周刊的主力记者。
而2008年的“5·12”汶川特大地震,进一步让朱伟看到了王恺身上与其他人不同的潜质。
当王恺进入震后的北川县,山体仍在滑坡,余震还在不断发生。一开始,他并没有感觉害怕,“看到死亡之后才慢慢意识到恐惧”。
看到救援人员在挖人,王恺想参与救援,但他只敢拿棍子去敲倒塌的建筑,“当时不能够跟救援人员对话,会让人想哭 。”之后的几天,王恺几乎丧失了采访的能力,仅仅与别人聊几句就到达了精神的极限,更不要谈写作了。
几天后,王恺从情绪中勉强走了出来,分两日写了两万字的报道。时至今日提起这个话题,他对上版的稿件依旧印象深刻——“我会强调尸体的味道。我觉得是有点火焰的那种焦味,有口红的香味”——朱伟删去了这段描述。
“他还是觉得新闻报道要有所克制吧,那句话可能让他感觉到了冒犯”,但王恺补充说,“我的稿子是让他哭得最多的”。
朱伟在王恺早年间文集《文艺犯》的序言中回忆道,王恺的稿件“呈现出更真实的撕裂之痛。从灾区回来,他的心灵刻痕也是最深的”。他认为,“这种刻痕来自情感的过激反应”,而根源在于其“心扉脆弱”,朱伟将王恺的采访写作能力总结为“感知”,而不是靠逻辑推演和意象。
编辑王恺的文章,常让朱伟感慨,“他竟能把一个个平行着的感觉,硬就混杂死缠在一起,还难分难解,颇有密度”。
2012年左右,王恺被调往文化部,同样刊发了很多重要的报道,后来,三联的所有茶刊几乎都出自他之手。蔡小川觉得,王恺采访台湾、日本的茶道大师的方式不像一般的记者,“他们能玩到一起”、“像在对话”。
解致璋、廖宝秀等台湾茶人虽然在茶道界名声显赫,但在王恺之前却从未接受过采访。这些茶人接受采访并非因为王恺是《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而是因为“他的个人修养”。
这还致使三联的几期茶刊在淘宝上涨价几十元,因为“有价值贡献”:“大陆茶人没什么机会了解这些信息,全靠学习王恺的文章”。王恺的一位同事评价说,王恺的文章很特别、甚至有些“另类”,“他写的茶刊像AV一样,能勾起人的欲望”。
虽然昔日同僚都很佩服王恺的写作能力,但事实上,王恺在升任主笔之前,就对自己做的内容产生了怀疑——“内容的世道可能变了”。
微博刚兴起的那些年,王恺在微博上看到网友拍摄的社会突发事件,让他感到“震惊”。他想,如果换他去拍,或者拍摄者是稍微会拍一点的普通人,这些画面给受众们的震撼、体验要比文字全方位得多。那时他就得出了一个结论:“率先死掉的可能就是社会新闻。”
后来,他甚至怀疑起了自己所做的文化类报道的价值,文字是这些内容最好的呈现方式吗?即使仅谈写作这一个维度,三联业已形成的一整套写法是最好的吗?
“内容不死,但总得搞清楚内容是什么你才不死啊”,他认为,早年间很多说内容不死的记者“可能根本不理解内容是什么”——当然,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说得清。
王恺在三联的最后一次大任务是采访侯孝贤。按理说,这位极少接收媒体采访的名导能和他聊了一个小时,应该是件很得意的事。但王恺却说,在整个采访和写作过程中,自己的兴奋点寥寥。
写作框架、需要什么样的素材在采访之前王恺就已经想好了,“没有创造的感觉”让他感到疲惫。
彼时,恰巧前三联书店总经理、总编辑董秀玉创办的活字文化也想做新媒体,这个机会让王恺有高度的自由去探索,这让王恺动了心。即便对新媒体的玩法还没有成熟、清晰的想法,但秉承着“总得做点什么新东西”的想法,他最终还是离职了。
“杂志化”内容做直播,也有人看
王恺说自己对新媒体的玩法没有清晰的想法并不是开玩笑而已。2016年是直播元年,但实际上“日刻”早在2015年12月份就开始策划了。不过那时,直播还没有被吹成风口,日刻也没有被敲定就是个直播项目。
王恺感慨最初就是“瞎做”,当时团队只是模糊地觉得,新媒体应该以影像为主,就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短视频节目。但做短视频既烧时间又烧钱,少量团队还无法保证出产量。王恺判断这个项目不能这么做。“这个事儿做不了,做不了怎么办,硬做吧”,王恺说。
日刻的产品形态最终确定直播也有很大的偶然性。创业在即,王恺开始频繁接触平台方、从业者和投资人。2015年底,腾讯的一位内容购买者找到王恺,说腾讯要上马直播平台,希望和日刻合作。
那时的直播以秀场为主,“还是很低俗的内容”,王恺觉得直播早晚会有消费升级,值得一做。而且,做直播的话,腾讯的新闻客户端专门开直播栏目给日刻做推广,但做短视频就没有这种渠道红利。
可具体到怎么做内容,腾讯和日刻“都是糊涂的”。腾讯的负责人建议他,既然有这么多文化名人的资源,比如北岛、金星等,不如就请名人做直播。
王恺找了活字文化的几个知名作者,如周有光、叶嘉莹等,但活字的作者年龄偏大,不愿意做直播;具有社会公众人物属性的金星则不愿意第一个做。
随后王恺开启了“杀熟”模式,“逼”着私交甚笃的知名导演田沁鑫“上马”。可是王恺依然惴惴不安,内容应该怎样做依然毫无头绪。
在和腾讯讨论后,他也只得到了一个“很粗糙”的方案:“他们说,很简单呀,拿个手机和稳定器拍就行了”。
最后还是王恺和田沁鑫敲定的内容,带几个演员直播讲讲《北京法源寺》这部话剧有关的东西、法源寺的历史和场景。
等到拍摄那天,田沁鑫问王恺是否准备了主持人,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上镜。无奈之下,王恺对她说“你自己主持吧”。
所幸效果不错,第一期观看量有十多万。王恺事后总结,田沁鑫和几个演员毕竟是演艺行业出身,而且由于她导过这个题材的话剧,愿意讲、也了解法源寺。顺便和演员对对话剧的台词,“也蛮有意思的”。
随后的直播,点播量有高有低,如《日刻考古:实地踏勘海昏侯墓园》点播量高达60、70万;茶文化类、还有一些艺术展的点播量却相对较低,而且这些点播量不高的直播还花费了很高的时间、资金成本。
“我迅速把它停掉,这事儿不能做(直播)”,王恺说,“至少我知道了这些东西是不对的”。